今年夏天，我去了一趟望江山。望江山在湖北黃梅縣的最北端，再往北，就是蘄春縣的地界了。兩縣之間，有一條綿延的山路，離兩縣交界的界碑不遠，有一座涼亭，就立于綿延的山路邊。涼亭的旁邊，有一間小屋，很小，小到僅可容身。

涼亭的作用不言而喻，是供路人歇息用的，但那間小屋，又是用來干什么的呢?我有些不解，問隨行的一位當?shù)氐拇迕瘛ＫΧ徽Z，領我進屋去看。小屋由磚石壘成，雖小，但門窗俱全。屋內，有簡易木床，這床，占去小屋一大半的空間。床上，鋪有竹制涼席。這么說，這小屋住了人?可屋內只有一床，別無他物，怎么住呢?再說，方圓幾里之內渺無人煙，誰會住在這里?

村民說：“路人。”說完，他帶我去涼亭。涼亭很簡樸，但內有石凳、石桌，在亭子正中央的石桌上，擱有一只木桶，臉盆般粗細，里面盛滿了水，是茶水，紅茶。清涼的茶水中，有茶葉和叫不上名的植物根莖沉浮。桶內還有一只竹勺，斜口長柄，是舀茶水的器具。木桶旁邊，兩只粗瓷大碗倒扣在石桌上。石桌的底下，放著一只保溫瓶，粗笨的鐵制外殼銹跡斑斑，顯然已有年頭，拔下瓶蓋，熱氣裊裊。

村民介紹說，保溫瓶里裝的也是茶，熱茶。保溫瓶里的熱茶和木桶內的涼茶都是為路人準備的，就看路人的喜好了。說著，他從木桶里舀出涼茶，倒在粗瓷碗里讓我品嘗。我喝了一口，有淡淡的桂花香，更有一種甘甜涼爽的汁液，是草藥，解暑用的。

我問這些茶水是誰準備的，他說：“一位老奶奶，八十多歲了。她每天都去挖草藥，燒茶水，然后送到這涼亭來，供路人飲用，二十多年來，天天如此。”

二十多年?我?guī)缀跤行┎桓蚁嘈?，村民便用手指了指涼亭的立柱，立柱上刻有一行字：建?983年。他說：“這涼亭就是老奶奶籌資建起來的。因為這附近方圓幾里沒有人家，而這條山路又是黃和蘄春兩縣的山里人常走的一條路，人走到這里，渴了想討杯茶都沒地方討去，更別說歇腳了。所以，她建了這涼亭，然后每天送茶水到這里來，這樣就給了路人行了方便。”他又指了指亭子旁邊的小屋，說：“這小屋也是她蓋起來的，比這亭子晚兩年。她建這亭子時只是為夏天路人避暑歇腳用的，并沒有考慮冬天。1984年的冬天，一個下雪的日子，一個人因為有急事要趕去蘄春，結果走到這亭子邊天就黑了，他不敢走夜路，怕遇到野獸，又沒地方借宿，只得在這亭子里過夜。第二天早晨，老奶奶送茶到涼亭來時才發(fā)現(xiàn)了他，都快凍僵了。所以老奶奶就在亭子旁邊又建了這小屋，夏天在小屋的木床上鋪涼席，冬天則換成被褥，這樣，路人就可以在小屋里過夜，既可以擋風雨，關上門又可以防野獸。”

一個老奶奶，二十多年如一日，整天為陌生的路人而忙碌，傾其所有，為過往的行人建亭建屋，無償服務，我覺得，她的事跡，幾乎可以參加“感動中國”年度人物的評選了。我決定要見見這位老奶奶，采訪一下她。哪知道我才說了我的想法，村民就笑起來：“你采訪她是沒用的，已經有好幾個記者采訪過她呢，但采訪過后都是白忙乎，因為老奶奶接受采訪時總是一句話，她不是在做好事，她是在贖罪，她是個惡人，老天報應她，讓她老伴過早地就死了，所以，她這樣做，是為她過去的惡事贖罪。”

這確實不是什么光明的寫作材料，倒有點因果報應般的迷信觀點。我問村民，她到底做過什么惡事，要讓她花費二十多年的時間來贖罪。村民直撓頭，說：“誰也說不上來，只是她自己說她是個惡人。其實她并沒有做過什么大惡的事。她年輕的時在這一帶名聲不是很好，手腳有點不干凈，也就是到人家家里偷個雞蛋或是到人家菜園里摘一兩把青菜之類的事。到她老伴去世時，她就堅定地認為，這是老天對她小偷小摸的懲罰，所以想做善事來贖罪。這一做就是二十多年，自己過著苦日子，天天將時間花在為過路的行人提供方便上。有個記者采訪她后曾央求過她，說只要她不再對人說她做善事是為了贖罪，他就可以將她的事跡作為好人好事進行報道，這對她也有好處。但她堅決不肯，說要是這樣，她更是騙人的大惡人了，反而逢人就說，她不是什么善人，她是在贖罪，到現(xiàn)在，她這話都傳開了，所以，人們干脆給這個亭子取了個名字，叫‘贖罪亭’。”

聽著村民的講述，我默默無言，心里卻無法安寧。一點點的小惡，就是用二十多年的時光來贖罪，那么當下的世人呢?誰能保證自己一生磊落，沒有過惡行惡念呢?包括我自己，我要用多少年的時光來檢討自己已經走過的歲月和往昔的言行?

繼續(xù)上路，回過頭來望那涼亭，那涼亭仍那么樸實和簡陋，沒有經過雕鑿，沒有經過粉飾，一如老奶奶的質樸和坦誠。我想，這涼亭也許不僅僅是為路人建立的，也是老奶奶為自己的心靈建立的。她用這個涼亭，蔭庇著她自己的善惡觀念和道德準則，也為自己曾有的過失，找到一處心靈安歇的地方。

村民說，這亭子叫了“贖罪亭”，老奶奶的善行就沒顯得多么高尚，但有了這個亭子，作用還是很大的，望江山這一帶民風淳樸，多少也是受了這個亭子和老奶奶贖罪觀念的影響。

選自《讀者》(原創(chuàng)版)2006年第12期

9.這篇文章善設懸念，引人入勝。試作具體分析。(6分)

答：在行文過程中，作者不斷地設置懸念：涼亭邊上的小屋是干什么用的?方圓幾里之內渺無人煙，誰會住在這里?這里的茶水是誰準備的?老奶奶二十年如一日送茶水是為了什么?她到底贖什么罪呢?

正是這些懸念吸引著讀者的心。

10.簡要概括文中“涼亭”的特點和作用。(6分)

答：特點：①立于綿延的山路旁，旁有小屋。②簡樸，內有石凳、石桌;③備有茶水。

作用：①供路人歇息用;②影響著望江山一帶的淳樸民風。

11.作者為什么以“心靈的涼亭”為題?(4分)

答：因為涼亭不僅僅是為路人建的，也是老奶奶為自己的心靈建的，她用這個涼亭，蔭庇著她自己的善惡觀念和道德準則，也為自己曾有過的過失，找到一處心靈安歇的地方。

12.“我”聽了村民的講述，黙黙無言，心里卻無法安寧，這是為什么?(6分)

答：老奶奶之為了一點小惡，卻用了二十年多的時間來贖罪，這深深地震撼了作者的心。作者想不到當下的世人和自己，誰都有可能有過惡行惡念，那么我們要用多少年的時光來檢討自己已經走過的歲月和往昔的言行?想到這些，作者的內心怎么能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