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歸人

愛倫·坡

年輕的婦人靜靜站在窗臺前面，她像是盼望著什么似的，傾聽著屋外的動靜。屋子里只有她一個人。窗外在下著大雪，這是今年冬季的第一場喜雪，大雪覆蓋了窗外那荒寂的大草原。婦人隔著窗戶癡癡地向外望去，但她什么也看不見，只有單身孤影投在那锃亮的窗玻璃上。此時，她比任何時候都感到孤寂和害怕。她丈夫常常出門遠走，一去就是好幾天，只留下她一個人守在家里。但是，這次的情況就大不相同了：現(xiàn)在她已確知自己懷孕了。她恨自己為什么不把這件喜事早點告訴丈夫。

他已經(jīng)對工作產(chǎn)生厭煩的情緒了，如果知道她已有了身孕，一定不會再出遠門的。然而她卻不愿意讓他為自己而焦灼。她回想起幾小時前的一個插曲：他告訴她關(guān)于那一包錢的時候，正是站在這個窗臺前，雙手輕輕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她丈夫是一個邊區(qū)的稅務(wù)員，把一大包稅款拿回了家，放到一個餅干箱里，藏到廚房的地板底下。

“為什么呢?”

唉，倒大霉了!小倆口自己的那一點存款，存在老遠的一家農(nóng)村銀行里了，現(xiàn)在銀行就要倒閉了，他只好趕快去取回他們的錢。然而他不敢隨身帶著公款跑這么遠，所以把它藏在家里了。

“你得答應(yīng)我，我不在家你千萬別離開屋子，”他說，“不許讓任何人進房子，無論說什么都不能讓人進來。”

“好的，我答應(yīng)。”她說。

現(xiàn)在，他已經(jīng)走了好幾個小時了，天色已昏沉下來，夜幕降臨了。大雪和黑暗籠罩著孤寂的木屋。她聽到了聲音。這不是風(fēng)聲，風(fēng)吹門窗的聲音雖然像有人想偷偷地進來，可是她能分辨得出，她聽到的是一陣敲門聲。聲音很低，但很急促。婦人把臉緊貼在窗戶邊，只見有一個人靠在門前。

她連忙走開，從壁爐邊取下了丈夫的手槍，真倒霉，這是一支沒有用的手槍，好的那一支和火藥筒都讓丈夫給帶走了。她只好拿著空槍，快步走到緊緊地鎖著的大門邊。

“是誰在外邊?”她喝道。

“我是傷兵，迷了路，走不動了，請你做件好事，讓我進來。”

“丈夫吩咐我，他不在家，誰也不讓進來。”年輕的婦人實實在在地告訴他。

“那么，我就只好死在你們家門口了。”

再過了一會兒，他又懇求說：“你打開門看看我，就知道我不會傷害你的。”

“我丈夫是不會饒恕我的……”她哭訴著，開門讓他進來了。這傷兵的確已筋疲力盡，似乎就要垮了。他高個子，步履踉蹌;蒼白粗糙的臉，手臂上包扎著繃帶，渾身是雪花。婦人讓他到火爐邊，坐在她丈夫的椅子上，替他清洗傷口，換繃帶;又把準(zhǔn)備自己吃的晚餐給他吃。等他吃完，她已經(jīng)在后房里用地毯為他鋪了一張床，他往床上一倒，似乎馬上就睡了。

真睡著了還是假的?是在騙她，等她去睡覺嗎?婦人在自己臥室里走來走去，心里忐忑不安，像是要出什么亂子。深夜里，萬籟俱寂，只有爐火劈劈啪啪地低聲作響。忽然有一陣非常低的聲音，很輕，顯然是有人在干什么，鬼鬼祟祟地，比老鼠偷啃東西的聲音還要輕。這到底是哪兒來的聲音呢?難道是隔壁房里的那個男人?想到這，她拿起燈，輕輕地走到狹窄的通道，站著靜聽。傷兵的呼吸聲音不會那樣響，準(zhǔn)是故意裝的。她把門推開，走進后房，俯身去看傷兵，只見他睡得很甜。她走出房間，立刻又聽到了那個聲音。這次她知道了：有人在撬前門的鎖。婦人立刻從工具箱里拿出丈夫的一把折疊式洋刀，然后輕輕摸到那傷兵床邊，推醒他。他哼了一聲，睜開了眼睛。

“你快聽!”她低聲地說，“有人要偷進屋里來，你來幫我一下忙!”

“誰要偷進來呵?”他困倦不堪地說，“這又沒有什么東西可偷的。”

“有的，有很多錢，藏在那廚房地板底下。”

“那么，你拿我的手槍，我右手傷了，拿不了槍，你把刀給我。”他說。婦人遲疑了片刻。這時，又聽到前門被撬的聲音。她立刻把刀遞給傷兵，自己拿了他的手槍。

“你來對付頭一個進來的人，”他說，“靠近門邊站著，門一開就開槍，槍里有六發(fā)子彈，一定要打到他倒下來動不了為止。我拿著刀，在你后邊，應(yīng)付第二個進來的人。我們一站好位置就把燈吹滅。”

頓時，屋子里一片漆黑。撬鎖的聲音停止了，傳來了扳扭東西的聲音，門鎖被打掉了，門開了，溜進了一個人來。剎那間，白雪襯托著那人的身影，她看清楚了，立刻一槍打去，那人倒下了，但馬上又踉踉蹌蹌地站起來，婦人再開了一槍，他這才慢慢地倒下。臉碰著墻腳，再也不能動彈了。傷兵俯著身子，咒罵了一聲，然后叫道：“原來只有一個人!好槍法呵，太太!”接著，他把尸體翻過身來仰天躺著，這才看到這強盜還蒙著一個面罩。傷兵把面罩揭開，婦人湊近去看。“認識這個人嗎?”傷兵問。

“從沒見過!”她說。這時婦人比任何時候都有勇氣，盯著死者的臉，看著這個回來搶劫自己的人——她的丈夫。

16.下列對小說有關(guān)內(nèi)容的分析和概括，最恰當(dāng)?shù)膬身検? )(4分)

A. 年輕婦人之所以寧愿自己獨自承受內(nèi)心的孤獨和害怕，也不愿意告訴即將出遠門的丈夫自己已懷孕的喜事，是因為她不愿意讓丈夫擔(dān)心自己。

B. 丈夫臨走時告誡年輕婦人千萬不要離開屋子和不許讓任何人進來，充分表現(xiàn)了丈夫細心和對妻子的深切關(guān)愛。

C. 雪夜之中，年輕婦人沒有遵從丈夫臨走時的叮囑，最終讓傷兵進屋休息。這一情節(jié)既表現(xiàn)了年輕婦人的善良，同時也為后文兩人聯(lián)手，擊斃入室強盜埋下了伏筆。

D. 當(dāng)年輕的婦人感覺到有人在撬前門的鎖時，她立刻想到請傷兵幫忙并告訴他“有很多錢，藏在那廚房地板底下”這表明此時傷兵已經(jīng)完全贏得了年輕婦人的信任。

E. 這篇文章主要借助人物的對話和細膩的心理刻畫來表現(xiàn)人物性格特征和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巧妙地傳達了作品的內(nèi)在意蘊。

17.作者在文章中多次寫到大雪，這在小說中有何作用，請簡要分析。(6分)

18.當(dāng)婦人發(fā)現(xiàn)入室搶劫的強盜就是自己的丈夫時，她為什么說“從未見過這個人”?(4分)

19.小說在結(jié)尾處才點出入室搶劫者就是年輕婦人的丈夫，請你結(jié)合具體情節(jié)，對這一結(jié)局的合理性作簡要分析。(6分)

16.A C

(B項丈夫臨走時的告誡，事實上為后文他回家行竊作了鋪墊。 D項年輕婦人請傷兵幫忙，是因為當(dāng)時情景很危急，告訴傷兵家中有錢也是因為情急之下未加思索。 E項，這篇文章主要靠“年輕婦人讓陌生傷兵進屋休息”和“強盜入室盜竊”等突發(fā)事件來推動情節(jié)發(fā)展的。)

17.渲染恐怖的氣氛,襯托婦人孤獨惶恐的心情,為后文做鋪墊。

18.妻子不愿意接受搶劫自己的人就是自己的丈夫,他對丈夫感到很失望，很傷心，同時，她也被這一幕嚇呆了，所以要說從沒看見過他。

19.小說結(jié)局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中,因為前文丈夫叮囑妻子不要讓任何人進入家里以及丈夫拿走了有子彈的槍,留給妻子的只是空槍,這些都為后文丈夫搶劫妻子埋下了伏筆。